清晨推窗时，天地正被某种神秘的仪式笼罩。细碎的雪粒悬在铅灰色天幕里，像是被风扬起的碎玉屑，又似春蚕吐出的银丝。檐角积着薄霜的瓦当突然颤抖起来，数粒冰晶沿着青灰色的弧度滚落，在窗台上撞出细碎的响动。这场雪来得蹊跷——墙角的腊梅还擎着最后几簇鹅黄，玉兰树的枝桠间早已鼓起毛茸茸的花苞，像无数裹着绢纱的小拳头，此刻却被突如其来的寒意惊得蜷缩起来。

远处的山峦褪去了初春的黛色，化作宣纸上晕开的淡墨，近处的竹林在风雪中摇晃，竹叶相击的沙沙声里混着簌簌落地的轻响。石阶缝隙里的青苔蒙着层晶莹，分不清是下雪还是降霜。

雪不知何时变得绵密起来。原先棱角分明的冰晶化作鹅绒般的絮片，落在青砖地上竟不急着融化，倒像是给庭院铺了层素绢。我伸手接住几片，看它们在掌心蜷成水珠。忽然有暗香浮动，原是那株瘦骨嶙峋的老梅，枝头积雪压得花盏低垂，却仍倔强地吐出几缕幽芳，红蕊与白雪厮磨着，竟在冷冽中酿出三分暖意。

暮色渐浓时，雪停了。南边的天裂开道缝隙，漏下几缕琥珀色的光，斜斜切过庭院，把东墙的积雪染成蜜色，西墙的残雪却还泛着青。晾衣绳上的冰凌开始滴水，叮咚声里，我听见泥土苏醒的叹息。扒开台阶旁的积雪，枯草根处竟钻出星点绿芽，怯生生地顶着晶莹的冰壳，像襁褓中的婴儿翕动睫毛。

散落的思绪织成张柔软的网，轻轻走向记忆深处——灰瓦上的残雪缩成棉絮状的斑块，像天际遗落的云朵。那只斑鸠仍在忙碌，巢中已有了圆润的轮廓，它偶尔停下来梳羽，颈间的虹彩在朝阳里流转。

待到日上三竿，最后一片积雪也蜷缩进背阴的墙根。湿润的泥土里冒出更多新绿，卖花人的扁担吱呀呀转过巷角，竹筐里水仙的清香混着山茶的艳色，在雪后澄明的空气里酿出令人微醺的芬芳。雪水从瓦当滴落，屋脊上的积雪被风掀起，细碎的风声里夹杂着溪流解冻的呜咽，盖过了融雪汇入沟渠的潺潺，也惊醒了尚在贪眠的春天。

石缝里钻出一株蒲公英，锯齿状的嫩叶托着绒球，只需一阵风便能将希望播撒四野。远处学堂传来童子们清亮的读书声，"春雪满空来，触处似花开"，时节流传，最后一点房檐的积雪也融进初春的暖阳。

书声琅琅，化在檐角叮咚的滴水声中，竟与千年之前的某个雪朝产生了奇妙的共鸣。（刘德涛 文/图）